刘智博：所谓的“南北大战”其实就是北方人内讧而已

在中国，“南方 V.S. 北方”这种话题一旦开启，就很难再控制，最终可能会有毁灭性后果，但我还是想理性地把近些年的一些思考总结一下，也欢迎理性地讨论。

我祖籍是山东，生长在天津，之后基本定居于北京，所以无论从各种角度来看，我应该都被定义为“北方人”，虽然我自己对这种定义感到实在是无所谓。而且我必须非常羞愧地承认，在我20几岁进入社会之前，对“南方”和“北方”这种概念都没什么感觉。小时候也会有长辈说过“南方人如何如何” 之类的话，不过对我而言，基本上属于脑子里没留下什么印象，但如果问起来，使劲想想，也能觉得“哦，好像十几年前确实是曾经听有人这么说过”，这种类型的。

后来离开家乡到了一个更大的城市上大学，虽然会有地域上的文化差异，也遇到过有比较强优越感的本地学生，但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亚文化，偶尔产生矛盾也难免，但总体上问题不大。尤其是学校的教育是比较强调胸怀天下的—虽然我现在认为连民族主义者都是比较狭隘的—比如大学的时候，会有暑期的社会实践这么一个活动，并不是强制的，但学校给予很多的指导与协助。

我大一暑假跟着班里近20人到了湖南岳阳(现在想来应该是个典型的南方地区)，去当地一家特大型国企考察，因为班里有个同学恰好父母在这里工作，之后在那边花了近一周时间。有些活动是公司安排的，比如在各个生产车间里参观，跟相关领导座谈等；有些则是我们自己联系的，比如去企业的附属中学跟学生聊天，到一些工人家里拜访；还有些则是我们私自偷着去的，比如当时有一家下属企业被裁撤，数百工人面临下岗，于是工人们就包围集团总部，抗议示威，我们也混进人群，跟这些大半生都在国企里端铁饭碗而未来前途未卜的中年人谈心，了解他们的际遇。那几天的经历既让我们看到了国企的实力，也亲眼目睹了国企转型的痛苦。

之后又去了湖南的一个农村，还算比较小康的地区，但按照城市的标准，农民也算不上富裕，到了一户农家，每月1000余元的收入而已，还根据农民提供的各种票据(种子、化肥、水、电等)以及描述，详细计算了每月的支出。既看到联产承包分田到户调动了大家的耕作积极性，也意识到田地被分割成小块极大地限制了农业生产的机械化水平和作业效率，当时就觉得土地流转和兼并是迟早要发生的事情—这也就是未来十年中国即将发生的大变革之一。

在经历所有这些时，当时脑子里从来没有觉得这是南方，是跟我不相关的一个地方，反倒是中国的大学教育一遍又一遍地给我洗脑，说知识分子应该有忧国忧民的意识，应该有士大夫的情怀啥的，并提供了实际的指导与支持。

开始懂得南方与北方的分别，是在大学毕业后，被强制灌输和被动教育出来的，那时才一次又一次强烈地意识到，有时候周围的环境不是以你的后天条件(比如态度和品格)而是以先天条件(比如种族和肤色)来对你进行判断的。所以，我也就要被迫要来思考这个问题。

要讨论南方与北方的问题，首先要搞清楚这南北方的分界线究竟是哪里。中国历史上也确实有不同的地方分别扮演过这南北分界线，按大致的时间由古及今(其实基本上也是地理上由北向南)，可以看作有以下几个：

第一条分界线是长城

长城最早被用来抵御北方游牧民族南侵，在战国时就已经有大规模的修建，虽然当时的中原文明都在长城以南，但北方民族如匈奴等，也是跟中原文明有大量交流的，受到了中原文明的影响，司马迁在《史记》中便有《匈奴列传》，而且认为匈奴是炎帝的后裔，即也是炎黄子孙(当然这种说法争议比较大，太史公有时爱戏说，大概要谅解他老人家)。那么从文化圈的角度来看，长城确实是在扮演一个南北分界的作用。

另外，由上图所示，长城再次扮演南北方分界线可以勉强说是在明朝。朱元璋北逐蒙元，建立明朝，其实只是把蒙古人的势力驱赶回北方草原而已，并没有真正消灭他们(黄金家族真正的末日是300年后遇到了皇太极，那是后话了)，之后有明一代276年，北元(分裂为瓦剌、鞑靼等部)南侵始终是明朝的心腹大患。所以也有史学家说朱元璋打出了中国第二个南北朝。那么这时长城又一定程度上成为了双方势力范围的分界线。

第二条分界线是黄河

其实这里指的是古黄河。北宋真宗年间檀渊之盟以后，宋辽休战，约定以东起黄河(大致是今天天津海河口)，经杨柳青，沿白沟河，经河北沧州、霸州，至山西雁门关、五台山一线。这一分界线虽然已经不为今人所熟悉，但在当年却奠定了宋辽百年和好，双方贸易频繁，不动干戈，对于居住于当时华北地区的人民来讲，是难得的好时光。

第三条分界线是秦岭—淮河

这往往是中国南北方分界线最为大众所公认的两个版本之一了。这一界限来自于南宋与金的绍兴和议，双方约定以淮水—大散关为界，后来陆游的诗“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也是描写了之后发生在这一边界线上的战争场面。如果说北宋与辽议和时，双方约为兄弟之邦，还算平等的话，这时南宋与金的议和则是宋向金称臣(之后双方又由君臣关系改为叔侄关系)，这是中原王朝首次向北方少数民族政权全面臣服，是华夏文明由盛转衰的关键转折点。

这条分界线虽然持续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但影响却很大。及至今日，中国官方所划分的南北方分界带也是以此为依据的(如下图绿色部分所示)。

第四条分界线是长江

这自然是民间最为接受的版本了，因为长江是天险，天然对南北起到了阻隔的作用，所以在历次国家陷入分裂状态时都扮演着重要的南北分界的作用，比如三国时期、东晋十六国时期、南北朝时期、南宋部分时期等等，连解放战争时，也有一种说法是“隔江而治”，可见长江在人们心目中作为南北两方边界的地位。

那么，仔细审视以上四条南北方分界线，他们往往是具有一些共性的，即他们是以下三个方面的分界线：

1.政权割据

2.军事对峙

3.文化传承

其中这第3点尤其重要。这条南北分界线往往也昭示着中华文明传承，或者说得更直白一点：南方有文化，北方没文化。

就像刚才在讲南宋与金的关系时说的，南宋是向金称臣称侄的，是奉金为“正朔”的，按照今天的说法就是“代表中国的唯一合法政府”。但是，当后人谈到中国朝代时，往往都是说“唐宋元明清”，而辽金西夏则被称为塞北三朝，并不入流，甚至二十四史中都没有西夏史，为何？因为虽然辽与北宋并立，金更是南宋的宗主国，但宋朝却始终是中华文明的正宗传人，是相比北方强敌而言，达到了更高的社会文明状态，也更让人向往的地方。

所以，与政治和军事相比，文化具有更强的穿透力和更久远的影响力。金朝自第三、四代皇帝以后基本就只会讲汉语了，而辽道宗甚至曾经亲口说过：“吾修文物，彬彬不异于中华”，佛教也由中原王朝传入辽国，在某次给佛像开光典礼上，道宗曾在基座上御笔亲题：“愿世世代代生中国”。让别国对自己的文明产生由衷的向往，并且在心理上产生归属感，这才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最高境界。宋朝也正是靠着文化传承这一点才奠定了自己在历史上真正的正朔的地位。

那么，拿到今天，我们来看，如果是要尽量在政权割据、军事对峙、文化传承这三方面都成为分界线的话，那么，今天中国的南北方分界线就应该是台湾海峡，海峡以北以西是北方，以东以南是南方。所以这样看来，我们所熟知的南北大战、京沪纷争等，无非是北方人内讧而已。

说到这里，我要引用袁腾飞老师的一些话了。虽然他关于国史和部分已故领导人的评价我并不完全赞同，但他所提倡的“文化爱国论”则是我很认可的：一个国家不是由某个特定的政府或者党派来代表的，而是由其文化所代表的，孔子代表中国，汉字代表中国；一个人是否爱自己的国家，首先要看是否热爱自己的文化，以能讲中文为荣，以会写汉字而感到骄傲，这说明你爱国。或者这话从另一个角度讲，谁继承了中国的文化，谁才算是合格的中国人。

其实老蒋当年把大量故宫国宝运至台湾，同时两蒋时代也全力贯彻中国传统文化教育，也正是基于这一判断。当大陆的中小学教室黑板上方贴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时候，台湾学校里同一位置贴的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虽不情愿，但我也确实认为，在60-90年代，确实也是中华民国在国际上更代表中国。我在美国时认识了一位前辈，她是98(或99)年到斯坦福大学商学院读MBA的，是该校在中国大陆地区录取的最早的几名学生之一，她到学校报到那天，跟校方负责学生注册的老师发生了一次非常有趣的对话：

对方问她是从哪里来，她说China；

对方问：Which one? (哪一个中国？)

她说：the larger one (比较大的那个)

这时这位问话的老师非常惊讶地对旁边的同事说：Are we recruiting from the Red China? (我们居然都开始从红色中国招学生了？)

注意这时已经几乎到了新世纪了，即使是像斯坦福大学这样的世界顶级学府，对中国的认识也依旧是如此模糊和矛盾的。

当然，后来的发展就不是二位蒋先生能够预料得到的了。大陆方面有了全新的发展模式，国际影响力和话语权飞速扩大，而台湾同胞似乎也有了其他的选择。所以现在的时局应该说是今非昔比了。我是一直提倡理性思考的，因此绝不会支持盲从地相信任何一种学说，包括国学，但我还是非常欣喜地看到，今天有越来越多的中国人至少是在怀着一种敬畏的心态来重新审视和研究中华文化，开启了在文化认同上的寻根之旅。

希望中国大陆终有一天可以像当年欧洲重拾古希腊文明一样，重新成为中华文明当之无愧的正朔。而关于南北大战的乐趣，到那时还是留给文盲们去享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