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楚楚：头巾之争：要自由还是要安全

继5月至7月初刚果（布）、乍得、喀麦隆北部地区纷纷颁布罩袍（burka）禁令后，7月24日，印度最高法院发表声明，支持中等教育中央委员会关于全印度医学预科考试期间所有考生不得包头巾（hijab）、穿长袍的规定。尽管各国、各机构反对头巾或罩袍的出发点不尽一致，但在不少宗教人士眼中，它们共同构成穆斯林受到“不公正待遇”的新证。

围绕头巾、罩袍与面纱（niqab，亦称遮面头巾）等“伊斯兰服饰”的争议由来已久。从2006年英国前工党政府部长杰克·斯特劳建议本选区妇女摘面纱引起轩然大波，到2010年9月，法国参议院通过禁止在公共场所遮盖面部的法案，在非伊斯兰教国家，头巾问题长期以来成为信仰对立与文明冲突的焦点，挺头巾派与反头巾派随时有被贴上“恐怖分子”或“宗教歧视”标签的危险。

归纳起来，反头巾派的出发点主要有四：首先是一些女权主义者声称自我包裹是对女性的束缚，是男权主义膨胀的产物。按照他们的逻辑，正如中国解放前裹小脚的妇女一样，男尊女卑思想根深蒂固的女性恐怕难以自发地进行自我解放，唯有通过法律强行禁止头巾长袍，才能让这些妇女慢慢由被动转为主动维权。尽管法国女权主义活动家对萨科齐怨言颇多，但2009年他任总统时称“罩袍象征女性的屈服与卑微，它在我国不受欢迎”符合许多女权主义者的看法。

其次，不少西方政客与学者认为，穿长袍戴面纱是不仅是穆斯林自我隔离的表现，折射其“我不想了解你，你也别想了解我”的心态，而且是对平等、自由等所谓“现代普世价值观”的挑战。正如2006年加拿大总理史蒂芬·哈珀指责组纳拉·伊沙克试图戴面纱宣誓入籍加拿大时指责道：“这是一个透明、开放的社会，在这里人人平等，我认为（伊沙克）的行为冒犯了我们。”在伊斯兰教并非国教的国家中，许多人相信罩袍等服饰的流行既会加剧族群裂痕，也与现代化、世俗化的发展趋势相悖。

再者，鉴于塔利班、伊斯兰国等极端武装组织要求其控制区妇女遮盖全身，限制妇女的行动和人身自由，在“伊斯兰恐慌症”肆虐西方乃至全球时，抵制罩袍乃至头巾被赋予了某种“反恐”的意义。

另外，由于罩袍与面纱具有极好的掩护功能，它们常常成为抢劫犯与恐怖分子作案的道具。作案者可以将刀具、炸弹与抢劫的赃物等藏于宽大的罩袍内，还能依靠遮面薄纱和长袍遮盖自身面容、体态特征，从而躲过监控录像，便于作案后逃脱。乍得、喀麦隆北部地区均是在遭受身穿罩袍的武装分子制造袭击后颁布罩袍禁令的。近日，也有目击者称7月20日土耳其苏鲁克爆炸案的制造者是一名穿罩袍的女性。至于穿罩袍抢劫，在英国、加拿大等西方国家早已不是新鲜案件。

头巾并非穆斯林身份象征

而在挺头巾派看来，无论戴头巾还是穿罩袍，都是表达宗教信仰的方式，也是偏爱此种服饰者的着装自由。毕竟“你有暴露的自由，我有包裹的自由”，挺头巾派将任何服饰禁令看作是对其自由的剥夺，与对其信仰的不尊重。

事实上，头巾、面纱与罩袍最初既非阿拉伯人的发明，也不是穆斯林的身份象征。早在伊斯兰教出现以前，中亚、近东地区沙漠地带的男性女性就有包头、遮面、穿袍的习惯，主要是为了避免烈日灼伤皮肤，防止身体水分蒸发及遮挡风沙。

伊斯兰教兴起之初，对于妇女服饰的规定较为模糊。《古兰经》中提到女性要“降低视线、遮蔽下身、莫露出首饰……遮蔽胸膛”，但并未明确规定要遮盖头发或者容颜。不过，《古兰经》中亦规定，女性不得向除自己父兄、丈夫之外的成年男子展示自己的美丽。后世教法学家针对这一条规定有不同理解。有教法学家认为只要包上头巾遮盖秀发、穿长衫遮蔽身体即可，脸和手可以裸露在外。而以沙特穆哈默德·穆纳吉德为代表的伊玛目则认为，女性的面容是女性最具吸引力的部位，因而妇女只有戴面纱或者穿罩袍才能够遮掩自己的美丽。

自19世纪开始，西方文化随着英法殖民者“入主”中东而深刻影响小亚细亚、伊朗高原乃至北非，到20世纪上半叶，随着土耳其总统凯末尔、伊朗巴列维国王等领袖在本国开展世俗化运动，西餐西服逐渐在诸多中东国家成为一种民间风尚。直到1980至1990年代，头巾与面纱才伴随伊斯兰主义的崛起而占据文化高地。

笔者在北非考察时，听埃及与阿尔及利亚妇女说道，80、90年代之前，戴头巾并非普遍现象，伊斯兰主义在中东广泛崛起后，部分民众通过效仿先贤表达对世俗（伊斯兰主义者将他们反对的政权看作是“世俗的”、“有违宗教教义的”）专制政权的不满，部分民众则由于惧怕被极端宗教人士袭击而包裹自己。

至于欧美等不以伊斯兰教为国教的地区，穆斯林群体戴头巾甚至罩袍之风盛行，则更多是社会主流与少数族裔资源不对等、弱势群体主体意识增强却又面临身份认同危机等因素杂糅而成的结果。

由此可见，最初仅为文化符号的头巾等服饰，是在漫长的历史发展中被赋予了宗教与政治的含义。

连月来，多国接连颁布罩袍与面纱禁令，是史上少有的。随着恐怖主义对全球威胁空前加强，“伊斯兰恐慌症”与日俱增，以“摘头巾”与“保头巾”之争为缩影的宗教冲突或将愈演愈烈。前几天，英国首相卡梅伦在伯明翰演讲时表示，英国只欢迎“温和穆斯林”，同时对新移民增加“尊重英国价值观”的条款，似乎释放出限制某些宗教行为的信号，不过究竟英国政府将采用服饰、政治立场还是其它标准甄别温和与激进穆斯林，还须拭目以待。

也许，在新安全形势下，“一方压倒另一方”式思维对穆斯林与非穆斯林都不利。眼下，非伊斯兰教国家的主流群体应当避免借助“反恐”名义剥夺少数族裔的正当权益而加深后者的仇恨情绪，穆斯林群体须要冷静考虑遮面服饰一旦被恐怖分子利用可能带来的危险。只有当双方在“反恐”的共同利益面前换位思考，并就限制何种服饰、什么场合限制等具体问题达成一致，方能防止让恐怖组织成为所谓“文明冲突”的最大获益者。

作者是剑桥大学政治与国际研究系博士生

主要研究中东政治问题